梦是欲望的表达（有关电影《撞死了一只羊》的影评，含剧透）
我一直很纠结要不要看《撞死了一只羊》，因为西藏电影似乎总有宗教的事，而我对藏传佛教一直没什么好感。我也对那些去西藏朝圣的人观感不好， 因为我总觉得那些人只是通过高原反应、强紫外线之类的对身体的影响，感受所谓的神圣体验。反感归反感，但是由王家卫监制，再加上女神春夏的所谓“守护”，这些都成了撩拨我观看的要素。当然有人说王家卫监制跟王家卫本人导还是差很多的，比如《摆渡人》。但那是喜剧，王家卫的喜剧品味和对喜剧的把握确实不太好。而这部片子是妥妥的文艺片，这是他擅长的领域，他的看重对这部电影是有分量的。
《撞死了一只羊》就故事情节来讲是很简单的，但是故事结构却有一种复杂性。这是一个西藏的故事，但是它的结构很西方，或者说可以被解读得很西方。
故事讲的是，有一个叫金巴的卡车司机在开车送货的路上，一走神的功夫，他把一只羊卷到了卡车底下。羊死了，他有些慌。他没有对这只羊置之不理，而是把羊放到了自己的副驾驶，放的时候他不停看着这只羊。他继续往前开，看到荒无人烟的公路上，有一个乞丐模样的人慢慢地走着。他动了恻隐之心，决定让这个乞丐模样的人搭个便车。他把羊放到了车后面，跟货放到了一起。邀请这个乞丐坐上副驾，一问他的目的地，还跟自己顺路。他们聊天。最后金巴得知那个乞丐模样的人跟自己的名字一样也叫金巴，而这个乞丐金巴要去杀掉自己的杀父仇人。他们分道扬镳后，司机金巴进城碰到屠夫，问整只羊多少钱，屠夫说六百多。又问活羊多少钱，屠夫告诉他五百。他打听好后，去了寺庙，为这只死去的羊超度。还给了超度的僧人五百元，并把羊进行了天葬。他超度了被撞死的那只羊，又回到屠夫那儿买了半只羊，送给他的相好。那夜他和相好缠绵的时候，十分不在状态。他想到那个乞丐金巴要去的地方和要杀人的事，一直不安，于是循着乞丐金巴去的地方问出了最终乞丐金巴要找的人。是当地杂货店的老板，叫玛扎。玛扎去寺庙转经去了，玛扎回来后对司机金巴说那个乞丐金巴见到自己后哭了，然后走了。说是认错人了。司机金巴了解情况后也走了，继续开着自己的卡车，在路上卡车爆胎了，他开始换轮胎。换完轮胎，疲惫的他睡着了。他做了个梦，自己化身为乞丐金巴杀掉了那个杂货店的玛扎。等他醒来后，他继续开车。之前他一直戴着墨镜，无论去哪儿。而这次他开车的时候把墨镜摘掉了。电影到这儿结束。
这里面有不少有意思的地方。比如一开始司机金巴车里面挂着自己女儿的照片，照片背面是活佛的照片。在女儿的照片面向镜头的时候，羊被撞死了。当活佛照片面向镜头的时候，他邀请了乞丐金巴。在后面他跟乞丐金巴的聊天中我们得知，他妻子死后，女儿是他的唯一，他将女儿形容为自己心中的太阳。但是整部电影他都不着急回去见女儿，这不禁引人猜测会不会女儿其实也死了。他始终戴墨镜会不是无法直面自己的女儿，或者说女儿死去的事实。当然这只是一种解读和猜测。
电影里，当司机金巴看到自己撞死的羊的时候，他的反映十分过激。他不像是撞死了羊，而像是撞死了人。他如此过激的反应，反倒说明他压抑着自己内心对于杀戮、消除生命、死亡的隐秘欲望。过分的压抑暴露了他的这点欲望。我要说明的是有这种欲望并不是病态，因为欲望和需求是不一样的。欲望不会得到满足，需求会。因此也如剧情一样，他拒绝着这样的欲望，对羊进行超度。值得注意的是他给超度羊的僧人的钱，是一只活羊的价格。他通过这样否定羊的死亡。那么欲望怎么得到缓解呢？他跟自己的相好缠绵了，但显然毫无作用，而且自己的心事重重导致自己表现不佳，还被相好怀疑。他找到了一个办法，去寻找他的镜像。
在他邀请乞丐金巴坐车，并得知乞丐金巴与自己同名，而且名字都是来自活佛的时候，他们之间的镜像就达成了。乞丐金巴的目的是杀掉杀父仇人，而司机金巴则是有这样杀戮的欲望。通过自己镜像目的的达成，能间接缓解或者对他的欲望能有一定的满足。于是他去寻找乞丐金巴的踪迹，但是乞丐金巴没有下杀手。在这里要注意的是乞丐金巴的痛哭。杂货店的玛扎有孩子有老婆，孩子还很小，而玛扎年纪却不小了。乞丐金巴为什么没对这样的玛扎下手？有两种可能，一种是这个杂货店的玛扎确实不是自己要找的。这种情况，乞丐金巴的痛哭也许是因为他看到这个玛扎苍老的脸和他的孩子，他发现跟自己小时候父亲被杀的情形一样。这位虽然不是自己要找的，但是如果当自己碰到真的玛扎，也是这样的情境下，他怀疑自己是否能真的杀掉他。因为如果他杀了跟眼前的这位同样有孩子，同样苍老的真的玛扎，他就变成了自己痛恨的那个杀父仇人。第二种情况是杂货店的玛扎确实是自己要找的人，但是他发现自己无法痛下杀手。原因跟上面一样，当他杀了玛扎他就成为了新的玛扎。而这些都是表层的心理活动，更深层次的原理是，杀掉玛扎一直是他的欲望，当欲望要满足的时候他崩溃了。欲望的满足会撕扯掉一切当前的自己，因为他为这仇恨而生活、流浪、隐忍，剥掉仇恨的他什么都不是了。这样的彷徨和对欲望满足的恐惧让他没办法真的杀掉玛扎。
司机金巴得知乞丐金巴没有杀掉玛扎后，在后面的梦里杀掉了玛扎。弗洛伊德说梦是欲望的表达。这个梦满足了司机金巴的杀戮欲望，直面死亡的欲望。而又通过在梦里将自己替换成乞丐金巴的身份，从而消除了负罪感。另一方面他吸收了他自己的镜像，即乞丐金巴，这也是一种对消除镜象的欲望的满足。因为镜像是对自己存在的动摇。想象一下当你遇到一个跟自己一模一样的克隆人，你最想做的是什么？杀掉他以免被他夺走一切。
影片的最后，司机金巴摘掉了墨镜。我对这个的理解是他终于可以直视太阳，而不再需要墨镜的遮挡。他说女儿是他的太阳。那么他之前戴墨镜就有着不肯直视女儿的象征意义，为什么不能直视女儿呢？也许是他的女儿死了，所以他不能直视的是女儿的死亡。也许他女儿没死，那么他不肯直视的依然是女儿的死亡，这里的不肯直视是不敢想象，极度的害怕失去女儿。正因为极度害怕失去女儿，害怕女儿的死亡，所以戴墨镜不去直视像太阳的女儿。隔离使自己免于受到可能的创伤，不肯直视女儿，不急于回家，把女儿比作太阳而自己始终戴着墨镜，都是为了隔离对女儿的爱。
最终在电影最后的那场梦里，他的欲望得到了一定程度的满足，让他终于能直视死亡和内心的那种隐秘的被压抑的杀戮的欲望。也让他对女儿的爱回归到正常，不再患得患失。因此他摘掉了墨镜让自己能直视太阳即直视自己的女儿。
精神分析讲过一种现象，当有人过分担心另一个人的安危时，很有可能在无意识里是希望对方死，而由于压抑机制反而表达出这种过分的关心。那么联系那只被司机金巴撞死的羊，那只羊在司机金巴眼里是否象征着自己的女儿呢？他是否有一瞬间想到的是撞死的其实是自己的女儿呢，正如女儿照片面向镜头时，羊被撞死了这一细节。再加上后面司机金巴过分的紧张。
那么这个故事可以视作一个卡车司机自我治疗的历程：撞死一只羊对司机金巴造成了心理创伤，让他意识到了一点点自己对女儿潜意识里的可怕想法。而最终通过仪式化即超度羊，化身成镜像即沿着乞丐金巴的路线去探索消除生命这件事，到最后以做梦的方式间接满足了欲望，而抚平了心理创伤，表现为最终他摘掉了墨镜。
以上就是我对《撞死了一只羊》的解读，很有可能或者说肯定是有误读的成分。但是看电影，阅读作品也是一种再创作的过程，所以我倒不在意什么是否有正确的理解和一个正确答案。
下面是《撞死了一只羊》的海报，左边是乞丐金巴，右边是司机金巴，这种对称有没有种镜像的感觉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