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卫在书里谈到的张国荣
王家卫在他的访谈书里，在讲到下面这三部电影时谈了一些张国荣。其中《爱神.手》里的讲述让我印象深刻，而且今天回头看更是值得玩味。
这本书是英文，下面的文字是我自己的渣翻，有错误也不要挑出来，这对我的回忆是种侵犯，哈哈。
以下是正文，电影是按书中提到的顺序排列的，B代表访问者，W代表王家卫：
《阿飞正传》
B:所以张国荣演的角色“旭仔”是完全西化的。
W：当然，他穿衣服的方式，他的造型——衬衫还有发型（王家卫做了一个梳油头的手势）。我每次见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买可乐。带着他的泛美航空包，还有他走路的方式——他鞋跟打着一块金属片。
B：让我们谈一下张国荣吧，演一个不顾一切寻找生母那种被宠坏的浪子演得真好。像你在《旺角卡门》里用的那些明星，他似乎是那种人们不会完全认真把他当演员看的人。
W：当时，张国荣的演艺生涯焦点是作为一个流行歌手。他确实走过一条非常曲折的道路。刚开始的时候，他是参加一个歌唱比赛，那时候人们真的不喜欢他，他们觉得他自恋并且自命不凡。当他开第一场演唱会的时候，他戴了个帽子出场。表演过程中，他把帽子丢到了观众席——而观众还把帽子给他扔回来了。他用了好几年的时间才时来运转，最终成为了舞台上的超级巨星。这也带来了他在大荧幕上的成功，在《英雄本色》之后，她的演员生涯也开始起飞。
在正式开拍前一周，我带着所有的演员和器材在皇后咖啡馆安排了一场全副武装的排练，因为我知道做同步收音会让每个人都很紧张。有很多年没人做现场收音了，所以在每一镜之前都要做更大量的建构。当你在演员面前打板的时候，那会吓到他们，让他们走神。我想做个像这样的热身为他们减轻焦虑，结果适得其反，他们更紧张了。张学友是第一个，他要边吃那种很大的牛排边说话。他一直都没说完他的台词，二十条过去后他不得不停下来。他做任何事都太满了。张国荣看着平静，但当他说他的台词的时候，他的手在抖。
过后，我安排了一顿晚饭让每个人都好了些。我把张国荣叫过一边告诉他：“对我来说，你是明星。明星跟演员不同。明星是，‘不管怎样只要我在现场，所有人的关注就都要在我身上。我是这个世界的中心。’你没有给我那个感觉，但我知道那是你要找的感觉，而且你要相信你能获得这种感觉。所以从现在起，无论何时你在现场，你都要给我那种感觉。你应该有你是这场秀的巨星的自信。”然后他说：“我知道了。”后来他真做到了。
B：他跟刘德华相比怎么样？
W：张国荣和刘德华之前从未一起合作过。在当时，那就相当于你把汤姆克鲁斯和布拉德皮特放一起同框——在他们鼎盛时期。所以他们对彼此都不错，但你能感受到有张力在。他们在头几周都做得很好，但后来我们可以看到有些不同之处。首先张国荣一段时间只拍一部电影，他会对刘德华说：“你工作真拼。我只能专注一部电影，我相信这是能让表现达到最好的办法。”但刘德华不得不同时拍五部电影，因为他没法拒绝。所以我们有更多的时间同张国荣一起而刘德华能感受到注意力开始朝向张国荣。
B：张国荣更好些。
W：他更专注，但他有同样的问题。他有标准的张国荣式走路、微笑、转身。我记得我们第一天拍摄开场画面，我是从他的走路开始的。这是我通常跟演员一起工作的方式。他们会说：“我花一周时间走路，为什么？”“因为”，我告诉他们，“你必须找到恰当的情绪和恰当的节奏。我必须能说服自己是角色在走路。我不想看你在走路，我要看这个故事中的人走路。”
《爱神.手》
B:在这部电影里，是张震演的这个裁缝的角色。当他第一次遇见巩俐，他们有了一场邂逅——这也是为什么它会被叫做“手”的部分。听起来相当简单直白。
W:但《爱神》这部电影承载了更多的事。我们开拍的第二个晚上是报出张国荣自杀的那晚。巩俐正在化妆，我们接到了电话。我永生难忘。那是二零零三年的四月一日，我们正在金钟拍摄，而他是在文华酒店跳下去的，相距只有五分钟的路，就那么近。我们团队大部分人都了解他也喜欢他，那是个可怕的夜晚。
B：那件事改变了这部电影吗？
W：我们不得不很快停拍这部电影，因为非典来了。我从未见过那样的时刻，整座城市“死”掉了。每晚你去弥顿道整条街都是空的。那本该可以看到有一列出租车开着大灯。你去最火的饭店，那里也是空的。太吓人了。人们经常提醒彼此的一件事是：“不要碰任何东西。”你不得不无时无刻地洗手，反正都跟触摸有关。甚至触摸就代表了传染。我想：“是时候做一部关于触摸的电影了。关于它如何就成了一种传染的。”所以那就是这部电影的灵感。我们已经开始拍这部电影了，设定在当下的香港，但我喜欢这个“触摸”的灵感。它不是关于死神SARS的，它是关于爱神的。我重写了剧本，把故事设定在了六十年代。
《春光乍泄》
B：那（指《春光乍泄》）是拍了你三部最好电影的张国荣跟你合作的最后一部。
W：我希望能和他有更多时间。我们一直合作得很好，没了他这部电影也就不可能存在。
B：这似乎是一个谈论你对张国荣一般观感的好时机。我认识的人总是对他很好奇，你怎么看待他？
W：张国荣让我印象最深的是当初我们第一次见面，他总说他自己是一个传奇。“家卫”，他说：“你认不认为我是一个传奇？”起初，我以为那是句玩笑，但后来我知道他是说真的。他会说：“不要叫我张国荣，叫我传奇。”哈哈。而且他深陷在这个想法里。“我要成为一个传奇”。他会说“我必须是一个传奇”。我不知他会陷得那么深甚至夺走了他自己的生命。
B：为什么他想成为一个传奇？
W：他想被记住。他总跟我讲他最大的偶像是一位日本女演员兼歌手，山口百惠。她以少女偶像出道而且大多数出现在浪漫爱情故事里。她在她的电影里演朱丽叶，她的丈夫（三浦友和）就是罗密欧。但她比他丈夫地位更高。然后在她事业最高峰，她结婚，隐退，并且再也不回来了——再没出现在公众的视野里。她坚持做一个家庭主妇，只照顾家里。对于张国荣，那是他理解的传奇。他说：“我得急流勇退。我不想看到日薄西山，我不想变老。”
B：他已经大红大紫了，为什么这个对他还是那么重要？
W：张国荣是个没有安全感的人。他需要被爱，需要关注，他享受掌声，他需要在聚光灯下。他童年无忧无虑，但早期舞台生涯艰难。那时候他总是被嘲笑或被拒绝，当时他很忧郁。
B：从外人的角度看，他似乎就是一个明星，很难相信人们看不到那点。
W：他有点走在时代前面，对于公众就是，“你太过了”，他超过了上限。我是在他不红的时候知道他的，当时大多数时候他出现在电视节目里。像张曼玉一样，他既可以摩登又可以古典，这就是为什么他戏路那么宽，从《东邪西毒》到《霸王别姬》。
B：你在《阿飞正传》里还把他导成西化的。
W：他是那个角色的最佳人选。
B：并且非常擅长放荡不羁。
W：他是一个浪漫主义者，但他会想很多并总能照顾到其他人。那就是为什么夜里他被确认自杀我们都非常难过。在《阿飞正传》后，我事业的低谷，他在那支持我。跟他共事是我职业生涯的闪光点。
配图是我手机拍的书里的照片。两个傲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