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沉
最近看了远藤周作的两本书，理论上我应该早知道这个人，然而事实上是自己的傲慢让自己与这位作者的作品擦肩而过。说应该早知道他，是因为在较早之前有一部很火的有关信仰的电影，叫《沉默》。我当时有注意到这部电影，但是因为自己无神论的立场，只是觉得这部电影是可看可不看的。直到最近读了远藤周作的这部《沉默》，我才想起来那部由这本书改编成的同名电影。忽然觉得自己十分愚蠢，曾经忽视了这样一位作者，而为了发现这位作者的书绕了这么大圈子。
其实我先看的是他写的《深河》，我读完就向很多人安利这部作品，因为读完有种被洗礼的感觉，说不出的舒服。我跟别人形容，就像洗过热水澡一样。《深河》是他去世前的最后一部作品。 然后读了《沉默》，《沉默》是一部很压抑的、憋屈的作品。跟《深河》相比，我觉得《深河》更为成熟，当然这是我自己的感觉。《沉默》的故事结构比较简单，《深河》内容相对分散一点，所以虽然我的标题把《深河》放在前面，但这只表示它在我心中的地位。如果讨论的话，我打算先从《沉默》开始。
《沉默》是讲日本有一段时期，迫害天主教，大概是在一六几几年的时候。年轻的神父得到消息，自己曾经神学院的老师因为一种叫“穴吊”的酷刑，而弃教。他不相信自己的老师会这么做，于是冒险和同伴偷渡到日本，去证实这件事。这期间他遭受了很多磨难，四处流亡，后来还是被抓了。直到最后，他也跟老师走了同样的路，他渐渐理解老师为何如此，同时对天主教有了新的领悟。这本书叫《沉默》，因为在日本这位年轻神父见证了很多残酷的对天主教信徒的迫害，这些信徒有些因为受不了重刑而弃教，有些则殉教。年轻神父的困惑是，每个信徒都是认认真真、虔诚地信仰着天主，但是当他们受苦受难甚至以身殉教的时候，上帝却没有一丝回应，他对这些苦难竟然是如此的沉默。那些死了的人就死了，没有天使为他们吹奏挽歌，没有圣光为他们洗礼血污，只是沉默地死去。年轻神父陷入了困惑和信仰危机。直到最后，当权者用酷刑对待一些明明已经弃教的信徒，告诉年轻的神父如果他不弃教，这些弃教的信徒也别想摆脱折磨的时候，神父终于也屈服了。他把脚踏在了耶稣的神像上。那神像的样子扭曲、痛苦，因为被人踩踏而肮脏，当神父还在内心斗争的时候，这神像的样子似乎是在告诉他尽管这样做，它就是要承受这些而存在的。最后的最后，神父对上帝的沉默的解释是，上帝不是真的沉默，他的表达不是挺身而出的那种，而是通过信仰他的人来表达出来的。
人们对上帝的怀疑，很多时候就是来自书中所写的有关神的沉默。如果有像我这样读过一点点《圣经》的人，大概应该会有一种体会，那就是《圣经》里的神其实有点话痨。他要重复很多话，嘱咐很多事，谴责很多人。然后《圣经》后的世界，似乎是沉寂的。就是跳出《圣经》这本书所写的世界，似乎我们的主过分安静了。没怎么显示过他的威能，也没再出现什么靠谱的先知。这是一种极大的反差，《圣经》中的故事，上帝离人们似乎很近，但是《圣经》外的世界，他是那么让人不确定，尤其在自己无助，需要他帮助的时候。《沉默》这本书就是在讲这个，我的观点啊，不代表权威的解读，远藤周作在这本书里表达了两个态度。首先，神是承受者。他承受着我们的罪和痛苦，甚至做好了被抛弃的觉悟。这点体现在那个被用来做弃教仪式的被脚踏过的神像，如果说人们受到苦难的时候他是沉默的，那么当自己的神像被践踏的时候为什么神也沉默呢？因为他要承受这些，这些是他坦然接受的。甚至他通过被踩踏来表达他的爱，因为踩踏过他的人，虽然代表了自己放弃信仰天主，但是同时他们也不会再受到迫害，被拯救了下来。其次，神不是沉默的。他的表达在每个信仰者的身上，当你全心信仰他，为了信仰他不遗余力的时候。你就是在表达他。你甚至代表了他。这一点在他最后一本著作中也有体现，就是《深河》。
《沉默》是本讲信仰、苦难的小说，所以相对压抑，据说这本是远藤周作文学的高峰。这本书值得读的地方在于，他对信仰危机有很好的表现和化解。它是根据真实的历史人物和事件改编的，原本的历史是很直接很残酷的，然而它给了濒临崩溃的信仰一条虽有争议但是可以走下去的出路。
《深河》是很少能让人读完有种近乎生理上的温暖的小说，起码我是有这种感受的。前面说了，他的故事内容有些散，所以我不打算概述它的内容，主要讲讲表达。以我的浅薄只能读出两个比较大的主题，在《深河》这本小说里。第一个大主题是转世。如何理解转世轮回。小说里有一个老头，他妻子罹患绝症，临死前告诉他，她死后会转世，一定要找到她。结果老头找到美国研究转世这一神秘现象的机构，机构觉得印度有一个女孩可能比较符合她老婆转世的特点。结果他去了，转一大圈，什么也没找到。但是对他老婆的印象和记忆越来越清晰深刻。所以究竟转世是什么？村上春树写过“死并非生的对立面，而是作为生的一部分永存”。小说里表达的转世更像是死去的人更清晰地活在记得他们的人的心里，不是转世成一个具体的人，而是转世成一个他人心中的一个存在。第二大主题跟第一大主题有着某种联系，它讲的是神应该有的样子。基督教的神是没有真正的样子的，小说里阐述了一个有趣的观点。说神就在我们中间，他以不起眼的方式存在着，以不同的种族甚至不同的宗教爱着人们。当然小说里也写了这是一种泛神论，可是小说里的那个神父就是这样认为的。小说里表达了这样的一种爱，用恒河来比喻，虽然恒河里满是尸体，浑浊不堪，人们仍视它是最纯净的，因为唯有最纯净的才能容纳一切肮脏。无论是穷人还是富人，无论是贵族还是贱民，恒河都接纳。在神父看来这就是神应该做的事，应该有的爱。
我不想讲太多《深河》是因为这本书远非我能讲的清楚的。还是更推荐大家好好读读，就当放松也是极好的。
最后，用《深河》里反复引用的《圣经》的一段文字来做结尾。这段文字相当精彩，它所描述的不只是神在人间的样子，也是爱和力量的体现。
“
他无佳形美容，
我们看见他的时候，
也无美貌使我们羡慕他。
他被藐视，被人厌弃，
多受痛苦，常经忧患。
他被藐视，
好像被人掩面不看的一样，
我们也不尊重他。
他诚然担当我们的忧患，
背负我们的痛苦。
”